2019年11月24日 星期日

七個紅包

七個紅包



 七個紅包攤在桌上,一字排開,爸爸熟悉的字躍然眼前。

爸爸生前很愛也很會寫東西,雖然因為時代戰亂而僅有中學學歷,但他愛聽相聲,愛看金庸小說,愛透過文字表達情感,所以往往振筆疾書,一篇文章一封書信不消多少時間即已完成。小時候學校規定的日記,或者偶爾有些令人煩惱的作文,爸爸常常義不容辭地幫我們代筆。 

看爸爸寫的東西,除了驚嘆他的文采,或笑謔他的成語新用外,從小我就覺得他的字很有趣。他寫東西的時候,總把一根菸叼在嘴上,然後握著筆,以比45度更傾斜的角度讓筆尖在紙上一筆一畫緩慢落款。筆下的每個字看起有種頹喪無力之感,像不小心即會傾倒;但卻也常常筆峰一轉,在字的某個部位突然撩起個小勾勾,倏地有種為之一振的昂揚。 

爸爸過世十年,我幾乎再沒看到他的字。當媽媽把那七個紅包攤在桌上的時候,他的字還是那樣熟悉。而我瞥了紅包一眼,雖然還邊跟媽說笑著,但眼淚就忍不住在眼眶中轉啊轉。不是因為他熟悉的字跡,而是七個紅包上共有的那行字-給平兒的壓歲錢。 

七個紅包從民國83年開始,那年大哥還在美國攻讀博士,但也慢慢準備收尾回台,也因此暑假並未回家探望我們,紅包也就沒讓他帶走。可是民國84年,就在回台前一天,他在水壩溺水,年輕正盛的生命嘎然中止。 

那樣巨大的家庭傷痛,我怎麼就只記得媽媽以淚洗面多年,堅守著秘密不讓親朋鄰居知道,然後用各種佛法、人生相關的說道慢慢重新振作起來? 

那爸爸怎麼了呢?我不知道!他的痛一定不會更輕,可是我不記得他的眼淚,也沒看見他的療傷方式。 

他過世十年後,媽媽不經意找到了這些紅包袋,每個紅包袋裡都放有一千塊。哥哥過世後,每一年,他總還端坐桌前,寫下「給平兒的壓歲錢」幾個字。唯有一年,他更有感觸的寫下三國演義的開卷詞-滾滾長江東逝水,浪花淘盡英雄,是非成敗轉頭空,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。 

也許,這就是他幫助自己走過那段時期的方式?!想像這個貼心的大兒子依然在國外深造,只是因為學業之故過年無法回家團聚。 

歲月悠悠。哥哥過世幾年後,爸爸重新踏上返鄉之路,人生展開新的一頁。也許,他也才有了能力不再書寫紅包,而為這椎心刺痛的篇章畫下句點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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