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9月27日 星期六

那天沒講完的話

那天沒講完的話 27.09.2008

和學生一起看影片,滔滔敘敘,不可遏抑地就回顧了一小段人生歷程的片段,只因影片中那麼多熟悉的情景,不斷要喚起我過往類似的記憶,以及多年後,仍然溫熱的心與眼。

我們一起看的片子是「我愛小魔頭」,是公視幾年前一系列有關台灣教育的紀錄片之一,記錄了一個在新店清潭國小的教師王婉婷,認真交投入教學,不,應該說是,投入與學生共同成長的一年中,所經歷的事件、心情,以及所面對的,來自其他人的不同的反應,譬如,學校工友的刁難。

如果要挑剔,我當然有很多覺得不足的地方,因為,短短六十分鐘的影片,如何能夠一方面要去記錄一段歷程,另一方面又能去呈現在這段歷程中,應該還同時會牽涉的更複雜的情境與脈絡?譬如,為什麼自小最討厭老師的她卻進入了教職,且如此熱情?她在到那裡任教多久了?之前任教的經驗如何?那是什麼樣的一個學校脈絡?同一個年級有多少教師?與其他教師的互動狀況如何?其他老師的想法是什麼?家長呢?、、、簡言之,於我,這部片子抽掉了太多幫助我用以理解她的時間與空間脈絡,只讓我看到了定格在那一年中,一小段錯落的時間與空間中的她的行動。

可是,這不是論文,也非學術研究,也許,片子想要做到的,僅僅是去引起感觸、共鳴或感動,那麼,這就是了。

我不是好幾次眼淚也碰觸到了眼眶?我不是就那樣滔滔敘敘地說著說著?我不是就要再寫下更多記起的事與人分享嗎?

那天,我很簡單的跟學生交代了自己當老師的歷程:當了八個月後的記者,改換跑到去考師資班;考上最末屆的師資班後,白天當代課老師,晚上當修課學生;之後實習一年,正式任教一年,然後揮別教職改去德國當老留學生。

我還說了,在新店實習的那一年,新手教師面對的是一班老師只教了一年就轉手的班級。班上45個學生中,有那老是跑出校門要我去追回來的被收養的孤兒(光輝,我記得他的名字,又瘦又小,但笑起來天真無比。我也記得他養父的樣子,高高壯壯,理著平頭,人看起來挺誠懇);有那種鎮日坐在位子上,不發一語,不與人互動,卻有一天上國語課時就突然便便在褲子上要我處理的孩子(美玲,白白淨淨的孩子,臉上難得會綻放出笑容,沈沈靜靜不說話,我一點都不了解她啊!);也有那功課積欠了一天又一天,老是得在下課時留下來寫字的孩子(智堯,細細瞇瞇的眼睛,明明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啊!)。但那一年,最最教人挫折的是,有一陣子,每晚放學過後,就有人溜進教室裡留下一陀大便等著我第二天去清理。

為什麼?我不知道!是有家長不滿?還是學生特意調皮搗蛋?或者是因為我曾經頂撞校長而引來的後果?我不知道!

代課教師正如過客般,帶著疑惑與不解,但總得離開。然後,去到了石碇,轉換至一個大小迥異的學校:在一所由六個年級構成的迷你小學中,帶一個僅有25個孩子的班級。

連續兩年,我得到學校默默耕耘教師獎,即使,幾乎所有其他的老師受過的訓練與堅持的信念與我不同,即使我與同事間的相處零星甚且有過衝突,即使我也曾經義正嚴詞的將在導師時間進到教室「干涉」的校長送出教室外。

能夠得獎,我想,並不表示他們認同我,而是因為,他們清楚看得到我對學生的認真。

那份認真,就跟影片中的婉婷老師一樣;也同樣的是,那種不顧外界眼光,認為只要是對的,努力去做就是的堅持與特立獨行。

可是,現在再看著婉婷的處境,或再回頭去想自己當時的行徑,我其實另一種體會是:如果,如果我們不僅僅想當單打獨鬥的戰士;如果,如果我們還想要與外界的環境溝通,或者希望自己的信念能夠對周遭的人有更大的影響時,那麼,「善惡」對立,標清楚河漢界,高舉「我是對的」的旗幟吶喊,並不能達到目的。甚且,往往帶來的是引起衝突,或者因為旗幟鮮明反而讓人退避,或同樣採取強硬對立立場的反效果。

這並不是說,不需要堅持,不應有立場,而是,用什麼樣的方式去讓自己能發揮更大的影響力,而不是在這過程中,豎立了敵人,蓄積了不必要的破壞能量。畢竟,我們常常懷抱的是,讓更多人或社會或世界更好的夢想。

這些,我大半都在課堂上東拈一句,西提一段,都說了,那沒說的是什麼?

沒說的其實是轉折。為什麼不當記者了?為什麼又離開小學?

不當記者其實是那時對自己某種性格面向的確認:不喜交際應酬、不善與人往來維繫關係(我指的不是朋友)。初出道的我,每週為了應付採訪題目,往往遍翻各家報紙,尋找可以繼續追索的蛛絲馬跡。週三才熬夜交了稿,週四就要在題目會議提出新的議題。週覆一週,我不下一次淚眼婆娑,只因為擔憂提不出可以發展的主題。

即使,知道自己喜歡採訪的工作,也明白自己組織寫稿上的能力;甚至,當時還獲得兩大報系的青睞,能有轉換工作位置的機會,可是,我卻還是辭掉了工作,因為害怕不善交際的自己,往後還要因為沒有新聞來源線而時時陷入苦於尋找題目的窘境。

為何考師資班呢?不是帶著崇高的師道理想,僅僅只是因為,原本想考的姊姊訂來的了函授教材,但因為不考了而棄置一旁,我就順手接手了,也因此在職業上轉了一個大彎。

那,怎麼又不當老師呢?啊,有點說來話長。

雖然不是立志要當老師,但,我是在森林小學在台灣萌發的時期當了老師。除了帶有一堆人本的理想,並且努力想要在體制中的教室裡實現外,當時還加入了基層教師的組織,想要從事所謂的社會運動。

基層組織的教師很認真、很努力,他們那種不畏艱難,持續堅持的毅力令我佩服。可是,我沒有繼續待下去。因為,編輯刊物,看不到自己散發出去的影響力;而籌辦活動,卻每每要面對萬分投入,但來者寥寥的挫折。

有一個晚上,和一個一起唸師資班、一起當老師、一起去基層的朋友就坐在台大麥當勞的前面分享彼此的志向。那個晚上,就會像生命中許多的時刻,就這樣在記憶中永久定格了:暗暗的夜空中台大校園中搖曳的椰影、背後麥當勞亮晃晃的燈光映照著兩個年輕的靈魂。

確切說的話,當然不復追尋了。但清楚記得的是,想要改變。當老師對我來說,就像一粒小石子,咚的一聲投入水裡,激起了漣漪,層層向外擴散。作為一個小學老師,我的石頭碰上的是那些學校的孩子。也許,會有幾圈漣漪,會因為石頭的撞擊,加上環境中的風啊,水啊,或水中的生物之影響,而震盪良久。可是,我不要自己只是一顆石頭啊!如果,我能夠當丟石頭的人,那麼,我可以丟出更多的石頭,讓更多的漣漪可以被激盪出出來。

去大學中教書,最好去到師培中心,直接與未來的教師接觸,對我來說,是另一種更佳的選擇。

所以,我就在現在這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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